赵姨娘素来没有什么心机，屋里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，手里搅着帕子，眉毛拧在一起，担心害怕一览无余。
贾环见了赵姨娘这副担惊受怕模样，心中不禁想笑，早知今日，又何苦天天在背后贬低元春？声音又高，是生怕别人听不到吗？
这事若是旁人做下的，他是连理都不会理，只是赵姨娘是他生母，她再怎么不着调，他也要从中周旋。
贾环心中叹了口气，静静地看着周瑞家的，心里盘算着如何将她打发出去。
周瑞家的神情倨傲地扫了一眼屋内众人，目光最终落在坐立不安神色尴尬的赵姨娘身上。
周瑞家的捏着帕子，皱着眉咳嗽一声，仿佛这屋里再污浊不过，熏得她喘不过气一般，舒展不开的眉眼里，满满都是遮掩不住的鄙夷与嫌弃。
周瑞家的开了口：“姨娘也太糊涂了些。”
“你虽然是老爷身边的人，又颇为受宠，但若到了大姑娘面前，论起尊卑起来，你也是要恭恭敬敬道声“大姑娘的”。”
周瑞家的眼睛半眯着，似笑非笑，上下打量着贾环，像是在说纵然你是个男孩又如何，不过是一个庶生的，再卑贱不过的东西，如何能与元春大姑娘相提并论？
周瑞家的抚弄了一下胳膊，金晃晃的鎏金镯子叮当响，赵姨娘见了，偷偷拉了拉衣袖，盖住了胳膊与手掌。
贾环目不斜视，心里却知道赵姨娘为何让袖子遮着胳膊。
她光洁的胳膊上带着一条细细的素银镯子，纤细的手指因长期做针线活磨出了薄薄的茧，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只米粒大的银戒指，单薄又寒酸。
他这个生母，虚荣又好面子，眼见周瑞家的穿金戴银，她又怎会露出自己寒酸的饰品？
可惜他太小，没有能力给她金贵的首饰与奢侈的生活。
贾环眼神微微一暗。
贾政虽然还算宠他们娘俩，但为人迂腐不懂变通，又不通庶务，下人们素来都是惯会看人下菜的，贾政不亲口吩咐，自然是不会多给他们送东西。
赵姨娘气急了也会哭闹，贾政便道都是按照祖宗份例来的，珠儿元春也不比环儿多个什么，若是赵姨娘闹得狠了，他便拂袖而去，去周姨娘那歇个几日。
赵姨娘虽然膝下有贾环与探春，但并不得府上众人的心，能在荣国府过活，不过靠的是贾政的宠爱，若是连贾政的宠爱都没了，在荣国府更无容身之地。
因而不过三日，她便附小做低，去周姨娘那把贾政“哄”回来，并再三赔不是，保证以后再不问贾政要东要西。
赵姨娘没有鲜艳的衣裳，没有华贵的装饰，通身的饰品，不过是节日里老太太与王夫人赏赐下来的。
衣服也是按照季节份例里做的，颜色老气，也不够合身，穿在赵姨娘的身上，活脱脱地把她衬老了十岁，若不是她模样还算娇艳，贾政又怎会对她有这三分耐心？
可是花无百日红，模样生的再好，终究会老去，到那一日赵姨娘红颜变白发，贾政只怕连那三分的喜欢也没了。
赵姨娘的难处，贾环自然懂，所以对于她的很多恶习毛病，他都能理解，只是可惜他太小，护自己都尚且不能，哪里有能力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呢？
周瑞家的扫了一眼赵姨娘，笑意终于到达了眼底，屋内的一切，仿佛都不那么面目可憎了，就连刚才她嫌弃万分的茶，似乎都在飘着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茶香。
周瑞家的道：“姨娘应该庆幸，我是不爱搬弄是非的，若姨娘的这句话被旁人听到了，传到了老太太与太太面前，先不论老爷是否会护着姨娘...”
周瑞家的瞧了一眼通身没有半点华贵装饰的赵姨娘，得意一笑，道：“纵然老爷肯护着姨娘，只怕姨娘也落不着好！”
赵姨娘素来颠三倒四，又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，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，她只有敬畏的份，更何况，今日是她失言在先，因而附小做低，一句也不敢分辨。
眼见一屋子人不敢高声言，周瑞家的腰杆挺得越来越直，语气也越发放肆起来。
她瞥了一眼懵懂的贾环与畏畏缩缩的赵姨娘，抚弄了一下鬓间的金簪子，直把金簪子下面坠得流苏抚弄的叮当响，赵姨娘的手又往袖子里缩了缩，才慢悠悠道：“这人呐，还是识点分寸的好，主子就是主子，奴才就是奴才。”
赵姨娘俏脸泛白，贾环握紧了清晨小吉祥端给他的漱口的茶。
虽为初春季节，但冬日的寒气尚未散去，那杯茶本就是隔夜的凉茶，又放了许久，早已变得冰凉，贾环握了又握，最终还是放在了桌上。
瓷杯与桌面碰撞，发出一声轻响，贾环缓缓道：“你说的对，奴才就是奴才，主子就是主子。”
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，最是心腹的人，是他现在所不能招惹得起的。
更何况，现在这种遭遇，上一世他经历了太多，以前都能受得了，现在又有什么受不了的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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