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3章 槐花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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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和五年的汴梁城，春风裹挟着槐香漫过金明池。城南药市青石板上，药农们正将新采的槐米铺在竹匾里晾晒，淡黄花穗间还凝着晨露。街尾青囊堂的乌木门楣上，"辨证施治"四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泛着幽光。

堂内药香氤氲，七十二格酸枝木药柜沿墙而立，每格屉面皆用蝇头小楷注着药名性味。老郎中周慎之端坐案前，银须垂胸，手中《普济本事方》翻至"槐花散"篇。忽闻药柜中传来窸窣响动，三道微光闪过，案前已跪着三个垂髫小儿。

"师父晨安。"为首的槐君俯身作揖。但见他身着月白直裰，襟前槐花纹用淡紫丝线绣成，举手投足间清气流转。腰间悬着的青玉药碾坠子微微晃动，正是其镇压血热妄行之象。

青衫少年柏叶却已按捺不住，墨绿腰封上"侧柏"二字银绣熠熠生辉："昨日城东米铺掌柜便血，师父为何不让我等出战？《日华子本草》明明记载..."话音未落，怀中掉出半卷《本草衍义》，书页正停在"侧柏叶治吐血衄血"处。

"师弟莫急。"素纱罗裙的芥穗轻拂广袖，发间荆芥籽随着动作沙沙作响，"那掌柜血色晦暗如酱，舌苔黄腻而厚，显是湿热蕴结下焦。若单用你我苦寒直折，恐冰伏邪气。"说着转向西窗下闭目养神的黄衫少年，"枳壳师兄，你说可是？"

枳壳缓缓睁眼，琥珀色眸子映着案上铜制脉枕："《汤液本草》言我'破至高之气，除胸胁痰癖'。然气为血帅，若气机壅滞..."他忽然起身，腰间橘络香囊散出辛香，"就像上月那商队管事，便血色鲜红如溅，腹痛里急，脉象弦数而浮，此乃风热客于肠络！"

周慎之抚须而笑，取过案头《医学启源》："洁古老人有云：'肠风者，血清而色鲜；脏毒者，血浊而色黯。'槐花散四味各司其职..."话音未落，槐君突然轻咳，指间渗出缕缕血丝。众人皆惊，却见老郎中不慌不忙取来蜜罐。

"这便是过用寒凉之弊。"周慎之将槐花浸入琥珀色蜜中，"你虽性寒善清血热，但《本草备要》警示'虚寒泻痢勿用'。须记张元素先生'用药法象'之说——"话音未落，柏叶突然化作流光钻入药柜，再出来时捧着本《珍珠囊》。

"师父，张元素在此处批注！"柏叶指着书中"槐花味厚属阴"的字样，"说我等血分药当如将军直捣巢穴..."忽听芥穗轻笑："可李东垣先生在《脾胃论》强调，升清降浊方为根本。"她发间荆芥籽忽然散作青光，在虚空中勾勒出脾胃升降图示。

枳壳忽然拍案："《内外伤辨惑论》有载——"话未说完，门外传来急促叩门声。众人抬眼望去，但见日光将"青囊堂"匾额投影在地，分明已过隅中。四个药童顿时化作青、白、金、绿四道流光，分别没入写有"槐花"、"侧柏叶"、"荆芥穗"、"枳壳"的药屉中。

周慎之整衣而起，漆木药柜上的铜制荷叶栓突然自动开启，四味药材在无形之力下精确配伍。老郎中望向门外蹒跚人影，喃喃道："许学士创此方时，定也经历过这般抉择..."案头《普济本事方》无风自动，翻页声惊起梁间燕子，衔着片槐花瓣掠过药碾，正落在"治肠风脏毒"五个朱批大字上。

……

暮春的日头斜照进青囊堂，在青砖地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光痕。周慎之刚合上《三因极一病证方论》，便听得门外传来杂沓脚步声。两个庄稼汉搀着个布衣男子踉跄而入，那人面色恍白如宣纸，裤脚沾染着暗红斑迹。

"大夫...救..."患者话音未落，忽觉肠鸣如雷，捂着腹部急奔茅房。片刻后，周慎之透过雕花木窗望去，见茅房陶罐中血色鲜红如溅，混着粘液浮于水面。柏叶在药柜中躁动，引得侧柏叶药屉砰砰作响。

老郎中示意患者仰卧诊榻，三指轻按寸口。指下脉象浮数如雀啄食，左关尤甚。再看舌象，舌尖红点密布如朱砂撒落，苔薄黄而燥。"何时起病？"周慎之边问边取犀角柄刮舌板。

"三日前在汴河堤抢修决口，"患者气若游丝，"泡过冷水后发热口渴，昨日开始便血..."话音未落，腹中又作雷鸣，急痛里急之状毕现。药柜中槐君突然显形，月白衣袂无风自动："此乃《圣济总录》所言'风热客于肠间'！"

周慎之颔首，取过案头《脉经》对照："王叔和云'浮脉举之有余，按之不足'，正合风邪在表；数脉主热，左关应肝，肝经风热下迫大肠..."突然柏叶化作青光窜出，手持《本草衍义》嚷道："当用我等凉血止血！"

"且慢。"芥穗现身在晨光中，发间荆芥籽泛着青芒，"《素问·风论》言'久风入中，则为肠风飧泄'。此症初起，当先祛风邪。"她广袖轻扬，虚空中竟显化出人体经络图，一道赤色气旋正在大肠募穴天枢处盘桓。

枳壳此时踱步至诊案前，腰间香囊辛香愈浓："《药品化义》说我'专泄胃实，开导坚结'。此患虽显热象，然气滞在前..."他手指轻点患者脐周，"触之硬满如覆瓦，正是气机壅塞之征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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药柜突然自动开启，四味药材在无形气机牵引下悬浮半空。槐花通体清光流转，侧柏叶泛着金属般冷芒，荆芥穗挟裹青色风旋，枳壳则散出金黄气雾。周慎之挥毫写下处方："槐花炒、侧柏叶焙各三钱，荆芥穗生用二钱，枳壳麸炒一钱半。"

"妙哉！"槐君凝视配伍比例，"学生领七分清气入肝经，柏叶师弟七分凉血，芥穗师妹五分祛风，枳壳师弟五分破滞。"四药依序投入药臼，在青玉杵下化作浅碧色粉末。柏叶突然化出人形按住药杵："且慢！《证类本草》说我宜酒蒸增效..."

周慎之捻起一撮药末细观："此患病势急而正气未衰，当用生药取其峻烈。若酒蒸炮制，反减凉血之功。"取新汲井水调药送服，患者甫入口便觉清凉沁入膈膜，腹中翻腾渐平。

两个时辰后，夕阳将青囊堂的影子拉得老长。患者脉象已转弦缓，如按琴弦初调。周慎之令其再服一剂，转头对药柜道："尔等可知为何用麸炒枳壳？"枳壳精灵现出身形，腰间香囊转为淡金色："麸炒可缓我破气之性，防其伤正。"

芥穗忽然指向《普济本事方》："许学士原方用枳实，师父为何改用枳壳？"老郎中展开《本草图经》："苏颂言'枳实性烈而速，枳壳性和而缓'。此患虽气滞，然久泻伤脾，当取枳壳理气宽肠。"

月升时分，患者便血全止。周慎之在医案记下："风热直犯大肠，灼伤阴络，仿许学士槐花散法，以生药取效。然..."笔锋忽顿，蘸墨在"荆芥穗"三字旁补注："风药能胜湿，轻扬可载药上行，此李东垣升阳之法。"

药柜中传来低语。柏叶翻着《本草纲目》嘟囔："时珍先生说荆芥'散风热，清头目'，怎用在肠疾？"槐君抚琴应道："肺与大肠相表里，荆芥入肺经宣散风热，此乃'脏腑别通'之理。"琴声与汴河涛声相和，惊起夜宿槐枝的寒鸦，振翅时抖落的花瓣正飘向第三章将现的脏毒之症。

梅子黄时雨浸透了汴梁城，青囊堂檐角铁马在潮湿的南风里叮咚作响。周慎之正翻阅《兰室秘藏》，忽闻铜铃急震，四个药童同时从柜中惊醒——门前青石板上，粘稠的血迹正被雨水晕成暗紫色。

"快抬进来！"老郎中疾步掀开锦缎轿帘，但见患者面色黧黑如蒙尘，眼睑浮肿泛黄。锦衣商贾蜷缩在担架上，呻吟声混着腐臭扑面而来："大夫...这便血月余...如柏汁般污浊..."

柏叶在药柜中躁动，药屉缝隙渗出缕缕寒光："《本草正》说我'最清血分湿热'，此症正该..."话音未落，周慎之已掀开患者下裳，但见肛门红肿如熟李，渗出的血水将丝绸亵裤染成赭色。

诊脉时三指如陷棉絮，沉滑之象似舟行泥沼。舌诊更见凶险：舌体胖大齿痕如锯，苔黄厚腻如涂朱粉。"可觉口苦纳呆？"周慎之取银针轻刺承山穴，患者痛呼中混杂着腥臭矢气。槐君突然显形，月白衣襟竟染上浊气："此非肠风，乃《丹溪心法》所言'脏毒'！"

药柜应声洞开，四味药材凌空盘旋。槐花清光黯淡，侧柏叶寒芒受阻，荆芥穗的风旋裹着黄浊雾气，枳壳的金光在湿浊中艰难穿行。周慎之取过《医林改错》，指着"槐花散加味"篇："王清任言'瘀久化热，热极成毒'，当通因通用。"

"且慢！"黑衣老者忽然现身，手持焦黑药杵——竟是地榆炭化形："老朽《本草求真》载'解诸热毒'，此症当用我凉血解毒。"后方又闪出黄柏精灵，周身苦气凝结如霜："《药品化义》说我'沉阴下降'，专清下焦湿热！"

柏叶急扯周慎之衣袖："师父莫要偏心！学生能..."话音未落，患者突然喷出柏汁样黑血。周慎之当机立断："槐花减为两钱，侧柏叶三钱，加地榆炭四钱、黄柏两钱半！"四道主药青光与辅药黑黄光芒交织成网，将浊毒层层裹挟。

三日后复诊，血水转淡却未止。荆芥穗精灵发间籽粒突然半数焦黑："师父，《十药神书》载'血见黑则止'..."周慎之颔首，取荆芥穗置铜锅中武火快炒。但见芥穗精灵广袖翻飞，青纱罗裙渐染墨色，升散之气转为沉降之势。

"妙哉！"槐君抚掌，"生芥穗祛肠络风邪，炒炭后增止血之功，此即《本草备要》'炒炭存性'之法！"新方服下，患者肛门灼痛大减。周慎之却将地榆炭改为生地榆："初期用炭药急则治标，今邪热稍退，当用生品凉血解毒。"

药柜深处忽起争执。枳壳指着《脾胃论》质问："李东垣先生强调升阳，师父为何反用沉降之品？"黄柏冷笑："下焦如渎，非沉降不能通！"地榆炭杵地喝道："《雷公炮炙论》说我'生用凉血，炒炭止血'，正是标本兼顾！"

月夜查房时，周慎之见患者睡中磨牙。次日添入苍术二钱，柏叶抗议："此非健脾时辰！"老郎中翻开《证治准绳》："王肯堂言'湿热胶结，需风药胜湿'。苍术燥湿运脾，助诸药攻邪！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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旬月后商贾康复，赠金丝楠木匾额"杏林圣手"。周慎之却将槐花散加减方刻于青囊堂壁：热毒盛者加金银花，瘀重添三七，正虚佐黄芪。柏叶望着新方发呆："原来我们并非孤军..."槐君擦拭着《血证论》微笑："唐容川说'止血消瘀宁血补虚'，我们正在见证四法流转。"

白露过后的汴梁城，金明池畔的芦苇荡泛着苍黄。青囊堂檐下的药碾终日吱呀作响，碾槽里却非药材，而是泛着墨香的《十药神书》残页——周慎之正在研制新方，忽被一阵虚浮的脚步声惊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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